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燃燒吧!! 土沖    雷鳴

 

    隱約雷鳴,陰霾天空,但盼風雨來,能留你在此。

 

    時值五月下旬,低沉的雷聲從遠方的山谷傳來,恍惚之中,牽引著沖田。

    他的軀體仍困在病榻上,汗從額頭滑下,雙手緊緊的抓住被褥。

    雨落了下來,斗大的雨珠打在庭階上,濺了起來。沉悶的暑氣洗去,雨嘩啦嘩啦地如水簾一般,不曉得聲響是來自雨絲之間摩擦的聲音,落在前庭泥地上的碎裂聲,或是渠中水朝著遠方湍湍流去的聲響。

    沖田的意識清醒過來,雨模糊著視線,像是被冰涼的水氣吸引般,沖田來到庭前的廊上。雨若有似無的打在沖田赤裸的腳,如同過去那打傘的手般。

    「聽說庄內的作風很硬朗,在老家的藩士以下雨天不打傘為榮,是真的嗎?」他想起自己在姐姐臨走前問的話,現在不禁覺得好笑,那時姐姐也笑了。

    終於讓姐姐笑了,他那時是這麼想的。可是就算現在示弱,希望有人安慰,姐姐也已和姊夫到庄內了。

    所謂生離死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?沖田到了雨水之中,遠遠的,雁鳥飛去。

    「飄向故里五月雲。」那是土方在橋上提的俳句,他說「五月的雲更燦爛、更動人,秋季的題材太寂寞了。」

    如今,已經五月了。

    沖田望向層層烏雲,瞇起眼,或許晚點,陽光便會從中滲出,或許晚點,雨就會停,或許晚點,等到傍晚之後,天空便會染上絢爛的赤紅。

    可是沖田早就知道了,天空之所以燦爛動人,不是因為那抹緋紅。

    土方是懷著怎樣的衝擊,開口的呢?

    沖田終究沒有開口問他,站在橋上,風徐徐吹來,手輕輕扶在圍籬上,木紋深陷指腹,風帶著水氣,混著木頭的清香。

    夕陽拉長了影,風送過,近處河水滾動,遠處則傳來市井休息的聲音。

    他是早就知道了,早在此刻之前就知道了,早在他策馬去追山南的時候就知道了,沒有什麼是他感傷的,也沒有什麼是他能留下來的。

    他是這麼說過就算是地獄,我也會跟著近藤師傅和土方老師一起去。當然最好是天堂。」

    然而,沖田是獨自一人,站在再普通不過的三途川旁,因雨清醒過來,又因雨藉故徘徊在此岸。

 

    曾有一回,鄰鎮回日野的路上,雨下大了,冒著雨,跑進山腰的寺。

    寺裡無人,短香就要燒到盡頭。

    土方擰著外罩,水從布料溢出,流過雙掌。

    雨水的味道刺激著感官。

    織物緊貼在手臂的肌肉上,從髮絲滴落的水珠滑過胸口。

    土方回頭總司,要不處理是會著涼的。說著,伸手過來,雨水的味道跟著襲來。從手肘被捉了過去,那味道更濃郁了。

 

    雨更大了,川面激著水波,像要將人捲入一般,那船艦也是如此,在海面震盪著。

    血的味道彷彿要從胸口溢出,外頭下著暴雨,夾雜著閃電。

    遣開了市村,沖田想大抵不會有人聽見,咳了過頭,吸氣時,喉嚨發出嘶的聲音。

    明明空氣進了體內,卻沒有呼吸的感覺,沖田縮在角落,喘著。

    瀰漫著的,是雨混著海水的味道。疼痛絞著全身,光線仍折入瞳孔之中,眼前卻是一片漆黑。

    沖田喊著,不知是對上蒼的責難,或是這十幾年來,緘口不說的思緒。

    可是門開過又關上了。

    他是大意了,被抓到了。口被堵住,不純淨的氣息似液體般流入,浸濕了已失去功能的肺,隨著一吸一吐,呼吸也合上了。或且流入的正是液體,粗糙的舌面交疊,眉鬆了開來,卻又因胸前的觸碰緊蹙,顫動。

    風雨大了,船艙震著。汗水落在地上,濕了敞開的前襟。

    痛覺箝著他,口是心非的話,逞強的體貼,強顏歡笑皆落成時強時弱的喘息。

    腥味流入了體內,下巴被抬起,頭轉過,指擦過頰,而後唇覆了上來,貼在眼眸上。

 

    天並非晴了,只是雨不再下。風輕送,階前的花要謝了。沖田曉得,那大概會是他最後一次來看他了。若是下雨,或許他便不會離開,但雨終究沒下。可是握著的手,卻又沒有放開。

    沖田醒了,額上的冰枕剛換成新的,天色漸暗,就要入夜了。土方確實是看著這裡,卻連他已經醒來也沒注意到。

    土方老師,你在想什麼呢?

    沖田想著,若是在最後也能讓他看見開朗的笑容就好了。

    別這樣嘛,我一定會好起來,然後去找你們的。

 

    無雨的岸邊,地上仍積著水漥,船從開滿了紅花的另一端浮現。

    沖田知道,上了船,也不會是到蝦夷的船,可是就算回頭,也是到不了的吧。

    他一傾,墜入川中。

    白色的泡沫浮起,水灌入殘破的身體,將意識給捲走了。

 

    陽光映在眼皮,風帶著清新的水氣,睜開眼,沖田倒在河邊的草地上,櫻花飄散。

    是日野的櫻花。

    沖田伸出手,撿起了一片,是才十五、六歲的手。

    有人握住了這樣的手。

    「總司!

    抬頭,年輕的面容,卻有同樣哀傷的表情。

    土方老師……

    就算不可能,沖田還是想多感受一些這雙手的觸覺。

    怎麼弄成這樣。」他撥著自己溼透的頭髮。

    「土方老師,」沖田打斷他「你可以笑一個嗎?

    「啊?

    沖田覺得,他好像又睏了。

    「土方老師,請不要為了我的事露出難過的表情,要不然支持著你走向這條路的我,也會傷心的。」

    「我怎麼可能不難過!」一用力,沖田被拉了過去。

    「可是啊,我還是覺得土方老師能成為武士真是太好了。我啊,要走了,我會在另一個世界好好的過,這次一定不毀約,所以請你……請你……

    「你再說什麼啊,你哪有毀約,你來找我了啊!」土方用雙手環住,緊緊的抱著他。

    …….嗯。」

    沖田將自己埋入他的懷中,明明感受不到溫度,卻覺得心裡很暖和。

    慢慢的,沖田閉上了雙眼。

 

    悠悠的川上,船停了下來,從川中拖起蒼白的少年,又再次起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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